【别遗失了那一块拼图】



点了,又是我最期待的下课时候。

犹如往常般,与一位知“食”份子的男同事,懒惰行走而上了他的小车子灵路到离校两百米远的小镇巴杀去。此时,我想你可能在想我们到巴杀去做些什么?是的,其实砂拉越一般的小镇村民称他们的小镇中心为“巴杀”,此巴杀非彼巴杀也。

所以我们其实是“找吃”去的。没法子,由于我们的学校人数太少所以没有食堂,老师又得自己想办法准备早餐。在大部分学校也面对如此状况时,校方也容许我们往外溜一阵子,在教课及没公事的半小时内又尽快的回到学校干活去。

没想到这一次出去,竟然看见了一位小明星的背影。脑子里无需太多时间组织那些特征,那个容颜自然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肯尼。

肯尼(Kenny),是我四年级班的一位男同学。在前几个月从西马柔佛转到我们学校求学的插班生。父母亲皆是伊班土著,父亲是名一个星期见一两天的渔夫,母亲是名家庭主妇,每天早上依载送学生上课赚些外快,他们俩就这样担起了这头家。性格乖巧听话样子有些俊俏,每一天都有发胶定型却不违反校规的发型,加上那件他母亲怕他因为坐在风扇底下感到太冷而贴心为他准备的红色外套,这无形中让他多了一份明星脸。


“咦,怎么这个时候肯尼会出现在这间茶餐室?”

我心里出现了这个疑问。



他那个子瘦小的背影,还有那挺直的发型,让他多了几分辨识度。当我渐渐走向茶餐室,目光则转移到他身边坐着一位身材高大,健壮有力的男人。不用猜想,也知道那应该是他的父亲。只是他们的体型总是让人感到搭不上线。只见他们俩有说有笑,父亲手里握着一只烟,两人说着我在这里教书几年了还无法学会的伊班语交谈。

我走上茶餐室的阶梯,肯尼很自然地转过头来望着我。他愣了一下,举止仿佛冻结片刻的他已经告诉我他对我的出现感到有些惊吓。看肯尼有些目瞪口呆的父亲於是随着他的视线投向我。当目光交接的时候,我更肯定这是他的父亲,因为肯尼的眼神酷似他父亲。

我点头微笑跟他们打招呼,父亲也立刻用成人才会用的点头回应,而肯尼呢?他只是向我微笑之后,眼神即刻转移到他面前的那碗面。而但那句经典式的“老师早安!”却又无法从他口中说出,我的职业本能告诉我“这有些不对劲”。

在我和同事还未坐下享用早餐前,我把握机会走向他们父子俩的桌子。点头已是开场白了,我干脆直接进入主题。

“咦,肯尼,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我疑惑地问道。

我很清楚那段短短的片刻,肯尼的目光是在我与他父亲之间摆动好多次,视乎在向他的父亲发出求救的眼神。那位身材高大的父亲见到语言还休的孩子不知如何回答我如此简单却又在那个时候变得如此难答的问题,就很自然地挺身而出了。

Sebab kereta mak dia rosak. Dia tak pergi sekolah 父亲用马来语很顺畅地回答我,并很镇定地看着我。

这问题果然对一个成人并非是一个新鲜的题目,而且如果理由是那么地“有理由”。

“哦,原来如此”我回应了父亲。但肯尼那有些逞强的笑容却出卖了他们俩。

不过我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结束了这段对话,即找了一个离他们不远的位子享用早餐。

我虽然吃着早餐,但我的思绪里的怀疑并没有间断过地在审判着刚刚那一段简单对白。我时不时转头望着埋头吃面的肯尼,我是有瞄到他偶尔会偷看我们几眼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小孩有在隐瞒着我一些事情。

用完早餐后,我期待在离开时会有人开口要求我们帮忙某些事情。不过事情没造想象中的剧情上演,而是他们父子俩继续地在那里享用早餐。於是我们上了车子回学校去了。偶尔还偷瞄我们的肯尼,随着车子的移动消失在窗角。

回到学校,刚好就是四年级数学课。我踏入教室,进行了经典的礼敬三部曲后。我用擅长挑起好奇心的说故事及疑惑语气,以这样的句子作为这堂课的开场白。

“各位同学,肯尼同学是不是缺席呢?你们又知不知道肯尼现在又在哪里呢?”

全班同学对我发问的话吸引住了,他们应该没想到我这么快察觉到没来学校上课的肯尼,而且还很神奇的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有谁知道吗?”全班同学陷入一片寂静,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也很期待我说出答案。

“肯尼,现在在巴杀吃着干盘(Gampua,砂拉越著名的面)”全部同学的愣了一下。

“老师,你怎么知道呢?”班长俊豪和迅速地回应我。

“老师怎么又不知道呢?”我挺起了左眼眉,挂上那种长者要突显智慧时会展露的笑容继续我的故事。

“因为老师刚才出去吃早餐,看见肯尼与他的父亲也在外面吃早餐啊。他没有来学校是因为他的父亲告诉老师他母亲的车子发生故障了”。

大部分学生们都点一点头,视乎没有人会继续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过,小孩的逻辑思考层度的确是有待发展。我见状况如此,於是即时套上了自问自答的疑问语气继续着这个故事。

“可是,老师却觉得好奇怪哦。肯尼母亲的车子坏了那他和父亲怎么去到巴杀去吃早餐呢?”

班上的小孩们睁大了眼,我知道他们的脑袋里开始发现了什么。

“可能是他们还有另一辆车吧。你们觉得呢?会很奇怪吗?”

我提起手指放在嘴角,并嘟起嘴来望着天花板,维持了好几秒。见到小孩子们头上的那阵疑团都开始凝聚了,我又继续着下一个疑问。

“如果他父亲能带他走路到巴杀吃早餐,怎么又不能带他走路到学校来上课呢?”

这个疑问才是最关键性的,也是最主要要说的。话一说完,班上同学的回应从四处传来。


“老师,他爸爸骗人的!骗人的。。。”

小孩们拥很肯定的语气大声回答我。


“老师也不知道哦,你们自己想想看,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这么说,其实是为了让孩子知道我们只聆听一方的讯息是不足以让我们看清一件事情的真相,反而应该等肯尼回来解释才能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我心中其实是愉悦欣慰的,因为小孩不但完全跟着我的思路在前进,也尝试学习给这些讯息片段下定论,虽然我告诉他们我们还得调查清楚才能判断真相。可见他们的逻辑思维并不是我们大人想象中那么的简单。这样简单的场面,几句对白,几个论点就可以让四年级的学生判断那是谎言。而那位父亲竟然用这样的理由来回答老师,不知是太低估老师的智慧,还是真的没更好的理由好说?当然,在那个时候的确没太多的时间让他去考虑,更何况我们出现对他们而言是极其突然的。

然而,总结则是隔日之后的数学课,因为男主角肯尼已经出现了。

“肯尼,过来。”我在黑板前的桌子这样叫着他的名字。

“老师,什么事?”肯尼不敢注视我,低着头轻声回答。

“可否告诉老师,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轻声地问他。

“唉,老师,其实。。。”我的耳边传来了一惭愧的语气。

肯尼知道我其实看透了他,竟然连编织谎言的机会也不尝试,就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真相一一告白。我想是我们之间的信任给了他勇气,甚至足以瓦解那思念父亲而与他一同编织的谎言。原来他父亲难得捕鱼休假回来,为了想争取多一些与孩子相处的时光,竟然说谎要小孩不必上课。不但连小孩上学这个重要的时段也给剥夺了,他的父亲回家后还教导肯尼今天来到学校后应该怎么跟老师解释。我听到这里已经是觉得很不可理喻,但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事情在郊外的学校,特别是小乡镇的学校更容易出现有这样思维及受教育不高的父母。我可以理解由于他们的学历而照成他们都是属于低下层人士,但我真的对于他们连让小孩自己努力改变未来生活的期许也都不重视的这种观念感到费解。


“父母亲是小孩子说谎的最初学习对象”


父母亲的金玉良言可以影响小孩子的一生;但父母亲的善意谎言也足以毁掉小孩的一生。在成长及学习生涯里与孩子相处最久的就是父母亲,而小孩本身的品格修养,思想观念,大部分都来自于他们的父母亲。这是无可否认的,在这个世上谁不信任自己的父母亲?正当在小孩正在建立起与外界互动模式时,他们父母亲的那一套将会被模仿。而当这种处于人类本能模仿的能力在执行时,会毫无过滤地将好与坏的习惯及观念都被小孩还未成熟的大脑接纳。这是对小孩子的学习造成不利的。

想着,想着,我从这个思绪中抽离了出来,回到班上的学习气氛中。

“肯尼,如果知道你感到惭愧,老师原谅你当时的安静。如果老师要你告诉同学们你的故事可以吗?”我试着得到他的同意,为昨天那一堂课做一个总结。

“可以。。。”肯尼低垂点头答应了。

我站了起来,陪同肯尼一起到黑板前中间向大家继续着我们昨天的故事。肯尼也将刚才他对我坦白的一切同样一字不漏地在每一位同学前面说出来。我邀请全部同学给予肯尼掌声,鼓励并谢谢肯尼的坦白及真挚。之后我继续地分享着说谎的过患,还不断赞赏肯尼的坦白。也与班上同学一起说好不将事情说出去。不是因为要包庇,而是因为我觉得要让学生学会尊重肯尼及他的父亲,最重要的是今天已经达到教育的目的。

虽然这两天上的都是数学课,但如果上课只是为了传授知识而忘了须契合时机灌输的品格教育及思想,我想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教育。虽然我们老师都有在受训时被教导过需要纳入这教育,但试问又有多少老师真正就地取材,善用学生的经历为实际的正面或反面教材呢?当然,我也是正在学习着这一个能力。

我认为追根究底,在这个故事里头谁都没有错。肯尼没有错,他的父亲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的教育依然不够完整。当我们追逐着发展及成为有高学历知识的高层人士同时,我们却忽略了品格甚至心灵这一块拼图。少了这一块拼图,一个时代的教育就缺了一个部分,受教育的人就这样不知觉地一代影响着下一代。

真的很感恩,肯尼虽然被逼联合父亲说谎,但他却在最后选择不同流合污,将真相坦白。他的故事真的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堂宝贵的课。也让学生知道父母亲的行为并不全然都对的,这无形中在小孩子的意识中种下了一个醒觉的种子。虽然我不是要搞砸父母亲们努力建立的信任及关系,但我觉得在成长的过程中,父母亲是与孩子齐肩并进的。成长的主角并不只是小孩而已。

我望着靠坐在窗旁休息的肯尼,那时的他正在望着天空。百叶窗外映入的光芒刚好配搭他眼角的泪珠,将光芒投射到我的视野。我想,他也许在想着是否该回去告诉他的父亲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许他其实觉得不隐瞒的感觉是舒服的。无论他想着的是什么,我看着他嘴上泛起的嘴角,我知道我看到了那遗失的那一块拼图。


我希望,每一个学生的心中都能发现这一块拼图,继续地将它收好,因为这将会是他们生命中的导航,也将会引导他们是向上向善的老师。


也因为肯尼找到的那一块拼图,我可以感受得到在那一刻他即是完整的了。

突然,在我脑海里突然飘过了渐渐忘记的名字。


我想,那一块拼图的名字叫做惭愧心吧?


我带着微笑缓缓地走出了班上,

迎向那道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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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肯尼联合父亲说谎有感
写于婆罗洲.祥云小轩
2207 - 06.08.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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